2014年4月6日 星期日

【對聯】參考資料:燕山鐘韻──繼承比興傳統(五之二)

繼承比興傳統,推廣“對喻”,寫精美詩思   王鶴齡



在中國文學體式中,詩鐘出題分詠不倫不類的事物好像很怪異,不登大雅之堂。其實在《詩經》的第一二句中就可以看到它的影子。
關關睢鳩,在河之洲。
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
"關睢興於鳥,而君子美之,為其雌雄之不乖居也"(《淮南子》)。兩句所說的事情本來素不相干,而作者認為有某些相似之處,於是用第一句含蓄地比喻第二句,這就是《詩經》裡""的寫法。再看"陳風"中《衡門》中的兩句:
豈其食魚,必河之魴?
豈其取妻,必齊之姜?
這是兩個比喻句,又用第一句比喻第二句,並且寫成對偶句,與詩鐘體式更為近似。魚和女人素不相干。卻成對偶。

引以上一段文字是想從一個新的角度觀察詩鐘。以前缺少討論詩鐘藝術特色的文論,一般詩鐘愛好者多半以為詩鐘著重寫好對仗。現在我們換一個角度,從比喻修辭的角度來看詩鐘,就會發現能夠更深入地瞭解詩鐘的特色。

"比喻是文學語言的根本"。各國都是如此。中國的比喻修辭更為發達。《詩經》是中國最古老的詩歌總集,其中大多數作品是用比興的寫法開頭的,可以看出我們是多麼慣用比喻!從上述《衡門》一詩中我們已經看到比喻與對偶結合使用的情況。錢鍾書教授研究比喻引出唐人皇甫是的扼要論斷:"凡喻必以非類,凡比必於其倫。"這個道理很明顯,只能用不同的東西互相比喻;兩個東西能夠互相比喻,還必須有某些相似之處。既有對立,又有統一。比喻和對偶都是用我們這個民族最熟悉的、對立統一的思維方式觀察事物。在中國文學寫作中,比喻與對偶相結合,實在是自然而然。
 
在中國的詩歌中,很多的比喻句都很自然地趨向於相對而言。例如蘇軾的絕句《荔枝》:
海上仙人絳羅襦
紅梢中單白玉膚

他不是有意寫對偶句,但是很自然地用絳羅襦與白玉膚做比喻,並相對。這樣的寫法在前人詩歌中隨處可見。到元代(或金代)有武伯英的《燭剪》詩(見於周亮工《書影》)。其中有一聯:
啼殘瘦玉蘭心吐,
蹴落春紅燕尾香。

周亮工說:"武之上句詠燭,下句詠剪,不必字字燭剪始為工也"。至此,分詠體已經呼之欲出。

此前,宋代人陳癸著有《文則》一書,把比喻分為十種。其中有一種"對喻",指兩句相對的比喻。所舉的兩例都引自先秦典籍。對喻概念的提出好像不太引人注意。我認為它對於研究對偶修辭特別是研究詩鐘,有很重要的啟發意義。《衡門》和《燭剪》,都是對喻在詩中的範例。在律詩的頷聯、頸聯中也常有對喻,一般都是佳句,如人們熟知的
春蠶到死絲方盡
蠟炬成灰淚始乾

及至詩鐘的寫作,更把對喻發揚光大了!詩鐘在題目中設立了難點,時常要用比喻或"據典成聯"才能寫成有意趣的作品。寫分詠體的規矩是不許用題目中的字(不犯題面),可以說是限定作者必須用隱喻的寫法。以下先舉一例"明喻"句,然後舉幾例隱喻句。

《壁.頭》六唱:
世路何如攀壁虎  
人情欲問叩頭蟲 (《雪鴻初集》,早期閩派作品)

譏諷官場中攀援、奉迎之風。用"攀壁虎"比喻"世路""世路"是這個比喻的本體,"攀壁虎"是喻體,二者都寫到紙面上。這是明喻(下聯也一樣)。所用的"喻詞"不是簡單的如、似、是之類,是有商量口氣的"何如""欲問",也是寫得很考究的。

《大.寒》三唱:
每於大處落吾筆
未肯寒時更此衣 梁乾甫作(見《雪鴻初集》,早期閩派作品)

寫讀書人應有的器度和節操。"吾筆"喻所關注的事情;"此衣"喻操守,是隱喻。"大處""寒時"都是狀語,形容喻體。"寒時"比喻遇有不利遭際時。所比喻的本體完全隱而未說,但能令人明顯感知寓意,還表達了很執著的態度。此作是用"形象義"寫出很複雜的"精神義",使用了水準很高的技巧。

《虎.瞽女》分詠:
添來兩翼威無敵
嫁得重瞳恨始平 周煉霞作(見《藝林雜劄》)
 
以老虎和瞽女所缺的東西設喻,是兩個反喻,寫成一副詩聯。上聯用的是言典--如虎添翼;下聯用的是事典--項羽重瞳。都是憑空設想寫出,很是匪夷所思。

《風.轉》四唱:
春水乍風何與汝
秋波一轉怎當他 易順鼎作(見《香宋雜記》)
 
上聯用李璟問馮延巳的話寫成;下聯用了《西廂記》的名句。此聯以對仗工整受到稱讚。上下聯之間在文義上沒有可見的關聯,但是有近似的詩趣,沒有人說這是無情對。用典也是比喻。

《今.人》一唱,合詠婦人有身
今年梅子酸尤甚
入月桃花信不來 (出自《屏麓草堂詩話》早期閩派作品)
 
先從與懷孕有關的嗜酸和月信(月經)聯想到"梅子""桃花",做為喻體據以鋪寫成聯,上下聯合起來詠婦人有身。在比喻中套上聯想,這是曲喻。前人佳作中就有這種寫法。如李商隱《天涯》詩:
鶯啼如有淚,
為濕最高花。

李賀《天上謠》:
銀浦流雲學水聲。

都是從比喻的喻體作進一步的聯想。(見錢鐘書《談藝錄》,周振甫《詩詞例話》所議)

《開.放》一唱:
開翳新曦初布曙
放苞老樹不辜春 李可蕃作(見《七竹折枝摭談》當代折枝作品)
 
除了"初布""不辜"四個字以外,其餘用詞全是喻體,所喻的各個本體沒有寫出,但是我們能夠看出,並且聯貫起來,知道是說撥開雲霧見青天,出現可喜局面,詩人感到如獲新生,願意不辜負時光,貢獻殘年。此作還用比喻描述的清麗意象,渲染了詩的意蘊。作品體氣高妙。現代福州折枝寫作偏重字面對仗,用隱喻已經少於早期閩派作品。當然,也有很擅長用各種比喻的,此其一例。

《草·佳》一唱
草堂西接江來處
佳句中含木落聲 田谷士作(見《希微室折枝詩話》)
 
陳海瀛在所著詩話的《折枝選句》一節選用此作。並議論:"此聯在律詩亦為警句。近來折枝罕見此作。或謂草堂可對佳句否?余曰:草堂非對佳句,佳日,便無好詩;若欲工整,以草寇對佳人能成詩否耶?"

我體會,在"草堂""佳句"相對中,"草堂"是喻杜甫所居,"佳句"是喻杜甫所詠。這兩個詞分別喻杜甫的"行止",都是借喻杜甫。如果專攻字面對仗,"草堂"屬於名詞的"宮室類""佳句"屬於名詞的"文事類",好像不能相對;但是二者所喻的本體卻十分一致,因而用為對仗就很和諧。田谷士此作,立下這兩個眼字以後,再化用杜詩描寫"草堂""佳句"寫成詩聯;有如上文提到的李賀作品,說完銀河又談起水聲;李商隱作品,說到鶯啼又聯想高花。這樣寫便氣韻生動。專求嚴對,就很容易寫"草寇""佳人"那種"工整"。陳海瀛的這段話有超群拔俗的識見。我認為他意在糾正苛求字面相對,不理會對喻的傾向。

詩鐘開創了寫"對喻"的新局面。以前詩歌裡的對喻,是隨文思之所至自然寫出的。詩鐘是根據設計好的題目專心致志寫對喻的,開拓了對喻的很多寫法。詩鐘也有些作品是既不用喻,又不用典,白描寫出的。而那些既有深刻文思,又有活潑情趣的作品,往往是用對喻寫出的。在議論詩鐘和評選作品時,不宜只重字面對仗,忽視對喻。

(摘自《燕山鐘韻》



(轉載自網絡)


令狐少俠整理、轉載
24/1/2011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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